齊家銀：父親在天上（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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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知道他很心疼錢

那年冬天
風雪斷送了父親
在家停了七天
我們請了十一個和尚
為父親鳴鑼開道
獅子龍燈彩蓮船
京漢楚劇花鼓戲
大鼓小鼓跳喪鼓
殺了三條牛
十一頭豬
擺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
小鎮上過年一樣熱鬧
父親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棺槨
那么瘦
那么干癟
好像不愿帶走生命多余的部分
哪怕是自己的血肉
好像還沒合眼
一副極不情愿的樣子
其實我知道
他在心疼錢

父親很摳門

小時候
我很淘氣
為父親編了一段順口溜
憨吃哈脹
長得肥胖肥胖
笑得像個地主像
為此挨了叔一頓飽打
落下了笑柄
后來媽對我說
父親并不是吃胖的
為了養活我們
他舍不得吃
舍不得喝
把自己餓成了虛胖
父親很小氣
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
用鹽代替牙膏
用指頭當牙刷
吃咸菜喝米湯
衣裳補疤連著補疤
唉！當年他一個月
工資只有三十塊錢
上有爹娘丈母娘
下有幺弟和六個如狼似虎的娃

不愛吃魚

過年了
父親買了一條魚
母親在灶房里忙碌
半個村子飄著誘人的魚香
年夜飯
父親對桌上的魚視而不見
我問他為什么不吃魚
他說只喜歡吃蘿卜青菜
嫌魚腥
收拾殘羹的時候
父親撿起魚刺放進嘴里
細嚼慢咽
生怕少了什么
好多年了
我常常想起這件事
想起他不小心
被刺扎出的疼痛表情

不治了回家

父親病了
是絕癥
當他看到一家人絕望的神情
拔掉針頭
堅決回家
他說別要人財兩空
他命賤受不起
連周總理都治不好的病
何況我們老百姓
望著父親瘦弱的背影
深秋的雨亂了方寸
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數錢

他疼
又拒絕治療
沒辦法
他是一個從不惜命的人
父親啊
你一生吃了那么多的苦
受了那么多的難
為了減輕活罪
你咬牙
我們跟著咬牙
你冒冷汗
我們跟著冒汗
你疼痛
我們跟著忍住
想起父親做了一輩子小本生意
最高興的事
愛數錢
搬來錢箱讓他數
數著數著忘了痛
數著數著忘了病
數著數著就站起來了

念想


彌留之際的父親
招了招手
我們忍住眼淚
聽他臨終交待
他怕火化
火燒他會疼
殯儀館燒了那么多死人
誰知道扒出來的骨灰
哪些是別人的
哪些才是爹的？
他又說兒啊
爹的骨灰不要放在公墓
聽說放久了
有人偷去喂魚
他又想了想
說他這一生沒有給我們
留下值錢的東西
干脆讓我們四兄弟
把骨灰一人一份
也好留個念想

遺囑

叫花子余明旺
是父親唯一的朋友
臨終前他囑咐我們
他死后
如果余叔來趕酒
要給他三百三十三元三
我們嘀咕
感覺父親神志不清糊涂了
很多年以后
我開山收徒
徒弟們頂的帖子
是三千三百三十三
英明啊父親
二十五年后的今天
正如您的神機妙算
物價翻了十番


十塊錢

父親彌留
三天未睜眼
那天早上
雜貨店的柜臺前
有人喊道
買一包紅金龍
只見父親猛地坐直
回應十塊錢
說完倒下
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父親在天上

父親在天上
太陽是他的笑臉
溫暖照進心里
我們依然是低頭不見
抬頭見
想象他在天上
和月亮里的吳剛
瑤池里的王母織女
靈霄殿的太上老君玉皇大帝
還有二十八星宿
生活在一起
那么善的一個人
終有福報
飄飄若仙
和眾神為伍
忘了人間
不然這一走
已經二十五年
從不見他到夢里
也不見他回故鄉


作者簡介：齊家銀，湖北江陵人，知名作家、詩人、企業家，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中國大眾文學學會會員、荊州作協常務副主席、沙市作協名譽主席，《沙市文學》社社長，長江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炎黃文學院副院長，《草根》原著作者，其作品陸續在《長江叢刊》、《北京文學》《齊魯文學》、磨鐵中文網、喜馬拉雅連載，現任草根傳奇影視文化傳播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長。

江陵王小二